关 注 电 影 派,和 片 荒 说 拜 拜
电影派
Vol.4311
当战争来袭,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应对?
“我们能杀了他们,我们的家人能活。”


在电影《得闲谨制》里,没有神话般的英雄从天而降,只有这句从泥土里长出来的、最朴素也最震撼的呐喊。
它来自导演孔笙与编剧兰晓龙联手构筑的世界——一个宏大叙事被彻底消解后,留下的真实人间。
在这里,我们看到的是一群先被战争碾碎生活,再从废墟里挣扎站起的小人物,用血肉之躯“谨制”出一道守护家园的防线。
“谨制”二字,是这部电影的灵魂双关。
它首先是主角莫得闲(肖战 饰)作为一名工匠刻入骨血的准则;进而,也是这部严肃作品自身一以贯之的创作铁律。
因此,《得闲谨制》绝非停留在“新仇旧恨一起算”的爽片。
它更像一件被反复锻打、淬火的厚重器物,以真实历史为铁砧建构情境,以人性洞察为刻刀雕琢灵魂,最终在绝境的烈焰中,淬炼出一个民族不灭的精神光芒。
其每一个细节都耐人寻味,每一次转折都力透纸背。
《得闲谨制》

01
谨制“桃花源”:
从“戈止”幻梦到“不止”战场
兰晓龙称本片为“战争版的《桃花源记》”,桃花源越是宁静祥和,它的破碎就越是触目惊心。
当莫得闲拖家带口逃进深山,戈止镇这块“世外桃源”曾给予他们脆弱的和平假象。
镇名“戈止”,是战火中难民卑微的祈愿——让战争止步于此。
然而,这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反讽,一个精心构筑的寓言空间。
更辛辣的是,恰恰是这祈求和平的名字,意外招致了战火——竖写的“戈止”镇,被三名日本侦察兵误认作敌占区的“武”镇。
日本人说,武镇全是顺民。
他们宣称“不杀顺民”,转眼便撕下面具,叫嚣“20分钟全杀光”。
待到被这群“顺民”迎头痛击之后,又茫然不解的嘟囔:“……这里就是武镇啊。”
变如脸的行径,将侵略者的极致的虚伪、暴戾与内在的孱弱,暴露无遗。
与此并行的,是戈止镇村民的觉醒。
而这份觉醒,是被“逃无可逃”的空间现实所“逼”出来的。
枪声击碎了幻梦,也印证了“覆巢之下,焉有完卵”的真理。
当“桃花源”也沦为战场,“逃”这个选项被物理空间彻底抹去。
求生的本能与护家的信念,压倒了恐惧。
有人以血肉为盾护住孩子,有人明知不敌仍举起祖传的弓箭,有人安顿好家人便抄起菜刀决绝冲出。

所有反抗都紧密围绕着“家”展开:
从南京到宜昌,再到戈止镇,莫家宅院屡毁屡建,其坚守的早已不仅是砖瓦,而是“家”作为民族精神内核的不灭象征。
在这个封闭的方圆之地上,一部“微缩抗战史”就此完成。
它既残忍地揭示了“最初为什么会输”,更悲壮地昭示了“最终凭什么能赢”。
“护小家”即是“守国家”
戈止镇,这个一心止戈之地,最终以武止戈,完成了它最深刻的悖论与升华。
02
谨制“小人物”:
从“破碎之人”到“前赴后继”
《得闲谨制》是一部讲平民抗战的电影。
聚焦在小人物,那必须各有各的“小”法。
所以哪怕是主角莫得闲,乍看之下也“就那样”——
他啰嗦、恍惚,对太多事情无能为力,总把“反正都已经这样子了”挂在嘴边,来完成一种近乎麻木的自我说服。
某种意义上,他与我们印象中的战争片主角不沾边。
他只是个从南京逃出来的匠人,一个念叨着“四世同堂”转眼只剩自己、老太爷和一堆冰冷牌位的人,一个儿子才四岁、学会写的第一个字竟是“死”字的人。

他比谁都清楚战火的无情、敌人的凶残,也比谁都有理由去恨。
但生活是具体的。
作为乱世中一个家的顶梁柱,莫得闲这个角色“不可以悲伤挂脸”。
他必须把惊涛骇浪全部摁进心底,用日常的平静来掩藏。
肖战精准地抓住了这种复杂的“藏”——
那不是没有情绪,而是将巨大的痛苦、恐惧与愤怒,锻造成另一种形式:
家里的菜刀被磨得能“大劈活人”;手搓无线电关注时刻着战争局势;对那门“苏罗通”机关炮的维护更是从未停止。
他一直在准备,以一种沉默的、工匠的方式。
直到日本人真的来了。
这个长期“活人微死”、靠伪装苟活的莫得闲,被逼着彻底“活”了过来。
他的“活”,不只是将旗杆制成土炸弹、嘶吼着在村里狂奔示警——这些决绝的反击行动。
更是那些濒临崩溃时肌肉的抽搐、呼吸的断裂、瞳孔中炸开的恐惧与决绝。

这些都不是设计好的“表演”,而是角色内心积压已久的风暴,在失控边缘,于演员身体上原始、诚实的泄露。
肖战演技的震撼之处,正在于这“藏不住”的瞬间——
在那些时刻,观众看不到演员在演,而是“莫得闲”借他的身体在颤抖、呼吸和抉择。
对“小人物”的刻画并未止于主角。
再看肖衍(彭昱畅 饰)和炮兵团这条线。
他们并非天生的勇士,而是一群“胆气被打没了”的炮兵,游魂般抱团苟活着。
影片毫不掩饰他们的不堪:一遇事儿腿先发软,满脑子只剩“怎么躲”、“怎么活”,那份深入骨髓的怯懦与慌乱,真实得甚至让人气不打一处来。
对他们“活死人”状态最浓烈的一笔刻画,落在肖衍企图自杀时的纠结——
他将枪口塞进嘴里,脱下鞋,想用脚趾扣动扳机。
却在最后一瞬,被一个最卑微的念头拦住:“这么死,太难看了。”
正是对“死相”的这点在乎,成了他从麻木中“活过来”的第一缕微光。
这近乎可笑的体面,却悄然唤醒了沉寂已久的尊严。
真正的“兵魂”在 “前赴后继”的牺牲中被彻底锻打。
他们在房梁上架起那门“苏罗通”,一个接一个顶上去,用血肉之躯抵住后坐力向敌人开炮。
他们打了一场死人打的仗,才终于把丢失的“魂”找了回来。

战火对普通人心灵的侵蚀,则构成了另一条惊心动魄的暗线。
本该含饴弄孙的老太爷(杨新鸣 饰),被锻造成一头决绝的复仇之兽,在近乎癫狂的冲杀中,将“打日本人是头等大事!”吼成生存的唯一信条。
本该聆听世界的莫等闲(严知度 饰),自出生起便被炮火剥夺了清晰的听力,只能在懵懂中用“我还要活到5岁那么久么?”来丈量模糊的生命。
而勇敢坚强的母亲夏橙(周依然 饰),在又一波炮火中,为护住这已然受损的孩子,让自己的世界也坠入寂静。
战争对家庭的摧残,具体为一道从祖辈到儿孙、无人幸免的深刻伤口。

全片密布着这样让人头皮发麻的细节:
不认识日寇的卖货郎,何其无辜;把长矛抵在敌人脖子上却因恐惧僵直的村民,何其真实。
“小人物”之“小”,在此被刻画得如此具体而卑微。
但这并未削弱作品的力度。
恰恰相反——正是从这最原始、最本能的战栗与僵直开始,一场沉默而伟大的集体觉醒,才获得了它最坚实、最不可动摇的根基。
03
谨制“民族魂”:
于荒诞处淬炼不灭热血
如果说空间与人物的“谨制”是锻打成型,那么兰晓龙笔下的精神世界,则是一场更为复杂的 “淬火”。
其复杂之处,首先在于一种颠覆性的观感。
看之前,谁能相信一部抗日题材的影片能让人屡次发笑?
“插科打诨”与“骂骂嚷嚷”的日常对话,率先将战争从悲壮的圣坛上拽回粗粝的地面。
紧接着,战争的残酷便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,化作“地狱笑话”侵入人心:
残血的日本兵竟能在众人眼皮底下,边求饶边给枪装上子弹;
炮兵团接敌即乱,珍贵的子弹在恐慌中倾泻一空;
防空炮长肖衍扛不住就大喊“一炮手就位”,哪怕一炮手已经牺牲了还在喊。
这些反抗的“笨拙”与“慌乱”确实惹人发笑。
然而,观众在发笑的下一秒,往往立刻被一股悲凉攫住,猛然惊觉:
战争最深的侵蚀,早已超越了叙事与情感,深植为一种可悲的“肌肉记忆”——一种被恐惧彻底改造、在荒诞中形成的行为本能。
它诚实宣告:历史并非英雄的剧本,而是由无数个体的恐惧、偶然与混乱交织而成。
然而,兰晓龙的底色始终是热的。
他的黑色幽默不是消解意义,而是为了在理性的冷峻中,淬炼出更纯粹的热血。
那些充满哲思的台词,便是淬火时的火星。
“我只是死了,你只是没死,都谈不上活着”,梅德福(甘昀宸 饰)用一句话抹平了“阵亡”与“苟活”的的虚假界限。
它揭露了一种更残酷的真相:丧失了勇气与责任的生存,与死亡并无本质不同。
这是对炮兵团“失魂”状态的一次终极审判。

紧随的补刀,更为冰冷也更为复杂——“闭嘴,就是不闭眼,活人在做,死人在看”。
这是一种抽离于世、近乎“死人”般的冰冷视角。
然而,这句诅咒深处,或许正藏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许——正因仍在“看”,意味着并未真正放弃。
它在绝望的冻土上,率先凿开了一道裂隙,让被冰封的血性得以重新渗入。
而当这群“活死人”在房梁上架起那门“苏罗通”,用血肉之躯践行 “像一个人一样慷慨赴死,像一群人一样前赴后继” 时,精神的淬火抵达沸点。
于是,结尾那句轻描淡写的 “万一日本人来了还可以用”,才拥有了千钧之重。
它一语道破成长:这不仅象征着“魂”的彻底找回,更标志着“以战止战”的信念,已从被动的承受,淬炼为主动的准备与传承。
精神的火种,就此“谨制”完成,交付给了生生不息的未来。
因此,《得闲谨制》不止是一部关于过去的电影。
它是一件被匠心打磨的时空容器,盛放着我们民族精神中最坚韧的底火。
它告诉我们:真正的长城,从来是由万千觉醒的普通人,用血肉与信念共同“谨制”而成。
无论时代如何变迁,守护生活的尊严、捍卫家园的完整,这份刻入基因的“谨制”本能,永不熄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