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部有着浓浓的中国味道,以细腻的电影语言讲述东亚家庭典型困局,描摹女性在传统观念下的生存现状的泰国新片,成为近期热点。
作者 | 赵皖西
编辑 |詹腾宇
题图 |《姥姥的外孙》
今年暑期档,在一众国际大片、国产现实主义电影的包围下,泰国电影《姥姥的外孙》意外突出重围。
这部讲述泰国华人家庭的新片,不仅感动了无数走进影院的影迷,上映5天就收获5千万元票房,而且在豆瓣有超过6万人打分,评分稳定在9.0分。
很多人对于泰国电影的印象,可能还停留在校园青春片和恐怖惊悚片上。像《姥姥的外孙》这样,完完全全聚焦泰国华人家庭亲情的电影,我们之前很少见过。
电影所展现的中式家庭的结构、冲突与情感与我们无限贴近,没有任何隔膜,中国观众不会被地域和语言的差异影响,轻易就能从剧情与角色中,照见自己的境况。
电影的情节很简单:出身于泰国华人家庭的无业年轻人阿安(马群耀饰)看到堂妹因照顾病重的爷爷而继承房产后,也对身患绝症的姥姥(乌萨·萨梅坎姆饰)动了心思,计划复刻堂妹的“致富之路”获取百万泰铢遗产。然而,事业有成的大舅舅、不学无术的小舅舅,都是阿安争当“全职孝孙”路上的阻碍,他只能不断努力,提升自己在姥姥心中的权重。
姥姥一家。(图/《姥姥的外孙》)
光看电影简介,你会觉得这又是一个单纯讲述孝道亲情,通过铺垫大段配乐和堆叠大量人物戏剧性台词,无情击打观众泪腺的电影。但走进影院之后,你会发现,《姥姥的外孙》所包含的议题远比这宽广得多:遗产继承、空巢老人、临终关怀、东亚女性在家庭中的付出与牺牲……导演通过朴实无华的叙事,汩汩流水般地将中式家庭的爱与痛,灌进我们心中。
金钱的算计与姥姥的一生
《姥姥的外孙》的主线,也是它最大的戏剧性冲突,来自亲人之间在金钱上的图谋算计。这点从它的英文名How to Make Millions Before Grandma Dies(《如何在姥姥去世前赚到数百万》)也可以看出。
片中的男性,几乎都盯上了这位患上癌症的老年女性。
得知堂妹因照顾病重的爷爷而继承房产后,无所事事的阿安搬到姥姥家,照顾姥姥的饮食起居;大舅舅阿强希望把母亲接到自己家,美其名曰想当母亲的“全职儿子”。
他俩的目的是一样的,得到姥姥/母亲的遗产。这是一场双方之间心照不宣的“阳谋”。
“全职怪孙”阿安和姥姥。(图/《姥姥的外孙》)
相比之下,小舅舅索伊没有正经工作,欠下百万泰铢外债,每当生活过不下去了,他就会回姥姥家要钱。姥姥虽然嘴上说不希望他经常来看自己,但是每次当他遇到困难,姥姥都还会帮他填上债务漏洞。对于遗产,小舅舅无需费心经营,性别、血缘上的天然优势,就是他在兄弟姐妹中的底气。
相比之下,阿安的母亲、姥姥的二女儿阿秀是唯一不图母亲什么的。她中年丧夫、儿子辍学,在超市打工,既没有卸下对母亲的赡养义务,也没有为了遗产刻意讨好母亲。
阿秀和阿安。(图/《姥姥的外孙》)
但如果仅仅展现后辈们对姥姥遗产的算计,那整个故事就会流于俗套。《姥姥的外孙》更难得的是,借这场家庭内部的金钱算计,展现剧中真正的主角——姥姥的一生。
年轻时,姥姥也是某人的女儿。她被父母指婚给一个“烂人”,艰难度过不堪的青春;父母临终前,她照顾得最多,但最后几百万泰铢的遗产全被哥哥继承,她什么都没得到。
后来,姥姥成为某人的母亲、奶奶、姥姥。大儿子小时候身体不好,喜欢吃牛肉的她开始戒掉牛肉,给儿子祈福;小儿子不成器,她总会心软,帮他填补亏空、打发上门催债的人;意识到突然体贴的外孙其实也在盯着自己的遗产,她不动声色,只是给外孙换上为他新买的白衬衫,希望他能找一份好工作。
姥姥与外孙。(图/《姥姥的外孙》)
面对病痛的折磨和对死亡的恐惧,姥姥会在深夜情绪崩溃,哭喊自己的父母,渴求他们带她离开。父母的漠视,成了姥姥一生的伤口。等她自己成为母亲、姥姥,当她面对儿孙们金钱和情感上的索求,她会怎么做?
这种索求包裹在重重亲情与孝道之中,是所有东亚人最熟悉,也最难以逃脱的。面对索求,如何分配家庭内部的金钱和情感,也是每一个非独生子女家庭最难解的命题。
“儿子继承遗产,女儿继承癌症”
虽然电影以外孙阿安的视角深入这个华人家庭内部,但女性在家庭里的付出和牺牲,是电影中一条动人的暗线。
如果单纯比较子女们所承担的赡养责任,毫无疑问,阿秀是兄弟姐妹之中最应该享有优先继承权的。
上学时,她心疼母亲赚取家用的辛劳,主动辍学,帮母亲卖粥;成家之后,每个周末的家庭日,她到得最勤;得知母亲患癌,她把超市的早班换成晚班,放弃白天的睡眠时间,送母亲化疗、锻炼身体;她会贴心地提醒母亲扔掉冰箱里的剩菜,换上新鲜的食物;也是她,帮助弟弟挡住哥哥的阻挠,最后得到母亲的房产。
但作为嫁出去的女儿,母亲似乎从来没有把她列入遗产继承人的名单。这一点甚至不用多加说明,已经是这类家庭里,每一位成员的共识,是一种潜藏得很深,但足以把人拉进深渊的共识。
阿秀与姥姥。(图/《姥姥的外孙》)
患癌后,外孙喋喋不休地问她,在她心中,到底谁才是第一顺位。她想了很久,对女儿说:“我不知道我心里谁排第一,但我最想你陪在我身边。”虽然遗产没有女儿的份,但她还是希望临终时女儿陪在身边。
这是一种让人失语的,无可辩驳的惯性:希望女儿——或者只能指望女儿来赡养自己,但遗产没有女儿的份。
阿秀对此也表现得隐忍,她也接受了这种观念的压制,知道自己没有争抢遗产的权利,只能安慰自己“付出总比回报更让人心安”。当母亲关心她,让她不要吃剩菜,因为癌症也会遗传时,她貌似不经意地回:“是啊,儿子继承遗产,女儿继承癌症”。
这是她对母亲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怨怼。
“付出总比回报更让人心安”。(图/《姥姥的外孙》)
女性被家庭牢牢束缚,承担的职责与享受的地位、遗产的最终分配多有不对等。这种东亚家庭对于女性成员的排斥不仅发生在阿秀身上,还遍布在电影里的每一位女性角色的生活中。
大舅妈阿萍被每一位家庭成员嫌弃,大家打心底里没把她当成一家人,尽管她也尽到了作为儿媳妇的赡养义务。
姥姥同样是重男轻女观念的受害者。病重后,她找到住在豪宅、儿孙满堂的哥哥,希望他给自己一笔钱买墓地冲喜。父母去世后,哥哥得到了几百万泰铢遗产,自己什么都没有,她希望哥哥看在这个份上,可怜自己。
没想到,前一秒还与妹妹深情叙旧、相拥合唱的哥哥,下一秒就变得冷言冷语,让她以后不要再上门,还说不同姓就不是一家人了,自己绝不会出一分钱。
兄妹俩的短暂温情。(图/《姥姥的外孙》)
正如伍尔夫所说:“作为一个女人,我没有国家。”作为一个女人,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,也是一件难事。在《姥姥的外孙》中,无论身在娘家、婆家还是夫家,女人永远被排除在外。
夹杂着爱与痛的东亚之爱
姥姥一家从潮州移民而来,电影中随处可见中国元素:过中国年、清明扫墓、电视机里播放中国戏曲、姥姥偶尔说起的潮州话、几次出现的潮州童谣……导演用散点式的剧情、细密的针脚串联起整部电影,又偶尔点缀着一丝小幽默。
透过这部浓浓中国味的泰国电影,我们可以隔岸观火又深切感受,那些东亚特定语境下家庭与人伦情感的张力、亲情之下的爱与痛。
独自生活的姥姥是孤独的。她会在每个周末的家庭日,穿上最靓的衣服,坐在门口的长椅上,拄着拐杖,等着儿孙一个个到来;也会跟外孙透露,自己最不喜欢正月初一,因为那时冰箱里剩下的一大堆年夜饭,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。
姥姥在门口等待儿孙们。(图/《姥姥的外孙》)
在姥姥心中,最挂念的永远是儿孙。即便大儿子送的鞋子硌脚,她也会一直穿着。跟大儿子一家去寺院祈福,她的祈福纸条上写满了对每一个孩子的祝福,希望儿女家庭美满,希望外孙找到一份好工作,但大儿子一家三口的心愿,丝毫没有提到身患癌症的姥姥。
遭到外孙阿安调侃时,姥姥辩解称,他们有自己的小家庭,要先为自己的小家庭着想,但在回去的路上,姥姥终于选择换掉了那双不合脚的鞋。
姥姥与阿安之前的祖孙情是电影中一点点铺陈、值得揣摩和深挖的草蛇灰线。刚开始,阿安为姥姥买炸鱼、装监控,或许更多是出于想要遗产,但在不知不觉之间,祖孙间本已疏于联络的情感也在被慢慢捡拾起来,温暖彼此的心。
爱意在流动。(图/《姥姥的外孙》)
阿安在祈福纸条上写下的心愿是希望姥姥能中彩票——姥姥之前随口提到,他便记在了心里。姥姥穿花衬衫不喜欢扣最下面的一颗扣子,开玩笑说想秀一下性感;电影最后,她被小儿子送到养老院,衣服扣子是扣整齐的,她已经准备好离开这个世界,幸好,此时阿安出现,把她带回家。
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。(图/《姥姥的外孙》)
得知姥姥没把房产给自己后,阿安气愤地质问姥姥,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排第几。行将就木的老人只能留下一行清泪,对他说:“我没有什么能留给你了,你不用照顾我了。”
姥姥去世后,阿安才知道,他从小到大,姥姥一直给自己存了一笔教育基金。想买墓地时,姥姥宁愿去求几年不曾联络的哥哥,也没想过动用这笔钱。最后,阿安用这笔钱给姥姥买了墓地。在送葬的车上,他敲了敲姥姥的棺材,跟她说:“我把你排在第一位。”
爱在流动中得到确定、增强。穿过时间的缝隙,经过生死别离,金钱分配、家庭责任等一切的不平等、怨怼都被暂且放到一边,留下的,只有亲人之间源源不断、回环往复的爱。
校对:无姜鱼;运营:嘻嘻;排版:冼晓玲
[1]《9分啊!都9分了啊!》灰白. 3号厅检票员工
[2]《揭露东亚家庭的有毒内幕,它提前预定年度十佳!》枕云.24楼影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