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5岁的刘建奎早上5点起床,比平时晚了近一个小时,这是他给自己的假期,“演了两天戏,一直在想台词,现在卸下大包袱,喝喝茶,中午再补一觉。”几天前,刘建奎主演的纪录剧场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在YOUNG剧场首演。
作为YOUNG剧场第三届GOAT构特别青年剧展展演作品,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受“广西田埂上跳舞的农妇韦曼春”启发,导演胡洁与剧组将视角聚焦舞蹈爱好者。退休职工刘建奎、大厂白领黎婧、留学生陈小华走上YOUNG剧场绿匣子,演绎与舞蹈有关的人生故事。
冬天在公园里找到演员
2021年冬天,胡洁在普陀区百禧公园第一次遇见刘建奎,当时她去看排练场地,“那天特别不顺利,场地不好。”独自跳舞的刘建奎吸引了胡洁,“冬天,远处有三四个人坐着聊天。刘老师一个人面对墙跳舞,手机放着音乐,旁若无人,背对所有人的姿势挺特别。”
胡洁与刘建奎攀谈,发现他已年过七十,“年龄首先让我惊讶,我感觉刘老师挺年轻的,像中年人。”胡洁去过许多公园、广场,“跳舞的人基本都是五六十岁,70多岁而且看起来这么年轻、有活力的,挺少。刘老师一看就蛮特别。他经常对着苏州河跳舞,有人围观,他无所谓。”
95后胡洁毕业于上戏,为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花了大半年时间找演员,“有人退出,有人被换掉,到2022年3月才确定人选。”
刘建奎与年轻人一起热身 诸葛漪摄
2024年,胡洁带着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参加YOUNG剧场与北京国际青年戏剧节共同发起的GOAT构特别青年剧展。她是前两届剧展观众,很喜欢展演作品,也很喜欢自己的作品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。“我先投投看,如果能中,那就是缘分。”
除了刘建奎,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还有30岁的大厂白领黎婧、29岁的留学生陈小华,前者喜欢民族舞、爵士舞、现代舞,后者则是街舞爱好者。
学跳舞的人可以领脸盆
YOUNG剧场绿匣子中,刘建奎跳着牛仔舞回忆青春时代。他出生在哈尔滨,十八九岁去了黑龙江兴凯湖农场,农场在中苏边境。“大片树叶红红的,像火一样,湖面蓝蓝的,像大海。寒冬刮一阵狂风,鹅毛般的大雪旋转,天地白雾茫茫。”
刘建奎在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
刘建奎与妻子在农场相识,她来自上海。30岁,他结婚了,3年后调往上海第六制药厂,和妻子团聚,“药厂工会组织工人们学跳舞,谁学,就发一个不锈钢脸盆,还买糖、水果,大家一边吃一边跳。各车间发动大家去舞厅体验。工会主席跟我讲,去外面学拉丁舞,工会出钱,我成了带头的。”
刘建奎在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
跳着眼花缭乱的拉丁舞,刘建奎在剧场复现学舞故事,“我40岁了,去静安区文化馆上第一堂舞蹈课,推开教室门,满满全是人。我只能透过缝隙时隐时现看老师示范。小姑娘、小伙子年轻、身材好,跳起来就是两样。我想再努力一把,大家都是两个肩膀一个头,我又不缺胳膊少腿。”每次下课后,刘建奎把自行车停到路边,复习动作,学了五六年,老师鼓励他参加上海市舞蹈大赛。
“我每年都参加比赛,一直到62岁。”刘建奎转了一个圈,腿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,挺胸举手向观众示意,“上海市第22届拉丁舞锦标赛第622号选手刘建奎!”
“刚才转圈,是拉丁舞螺旋转。”演出结束,刘建奎没有显出疲态,像他在排练时那样精神抖擞。排练结束,常常接近晚上9点,他会冒雨骑着共享单车回家。
刘建奎在彩排
刘建奎的黑色双肩包装着刮痧板、润喉糖、针线盒、剧本。两版剧本用红蓝笔写满胡洁的修改、刘建奎补充的细节。“听音乐数8拍,还有导演画的点位。伦巴慢一点,恰恰比较活跃,牛仔舞踢脚表现等待的焦急。”刘建奎每天在家练两三遍,“从一开始背台词,到变成自己内心里说出来的东西。不熟悉的话,表演起来就生硬了。”
刘建奎的剧本 诸葛漪摄
刘建奎在农场工作时的老连长、技术员与厂里同事来看戏,“他们说,这么长的台词,你能记住真厉害。”
要不要让妻子看自己的演出?刘建奎一度有过犹疑,“我不想让她去,戏里有一段谈初恋。虽然我们都是一个连队的,她都知道,但把初恋描述有声有色,我怕她不开心。”在家练台词时,刘建奎刻意避开这一段,“只要她在家,我就默默念,她不在的时候我就念出声。”
回忆演出,刘建奎说,“开始有点紧张,后来紧张也没用了,我就放开了。”看完演出,妻子没有提到初恋。同为舞蹈爱好者的她,对丈夫的建议是“表演时,手臂可以再打开点。”
一个挺“硬”的人
2021年刘建奎加盟,2024年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在YOUNG剧场首演。三年间,所有人都经历着生活的变化。今年,刘建奎经常在家里坐着,思考健康与生死;去年,黎婧由于受伤,坐了一段时间的轮椅;陈小华还没毕业,但今后如何在上海生存,取代舞蹈成为更优先级。
“刘老师的记忆力,好像比之前差了一点点,但他比我们戏剧学院出来的学生都用功。”胡洁说,刘建奎半夜睡不着,就站起来念台词,念完再睡,“每次他来排练,都比上一次更熟练,从来没有磕巴。”
刘建奎在排练
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首演时,刘建奎像个职业演员,迅速瞥到舞台贴着的地标,跳着拉丁舞娴熟地走位,同时向所有人分享跳舞的故事。
“他不是那种独白式的讲述。每句台词,他像有一个具体的诉说对象。”胡洁发现,每次刘建奎讲到离开哈尔滨去农场,都会落泪。“情感太浓烈了,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,他都还记得。”
胡洁不干预刘建奎说什么,“他讲的故事,我只是进行顺序上的排布,怎么把它放在剧场,与其他演员、舞美元素组合。”
胡洁眼中,刘建奎是一个挺“硬”的人,排练基本不会坐着、蹲着,“他很难放松,膝盖弯一下之类的动作,他好像很难去做。”
胡洁与她的小伙伴们
剧组搬道具,刘建奎永远冲到第一个,“年轻人遇到困难,会感到疲惫、累或想逃避,想游戏或享受人生,这是刘老师可能很难理解的状态。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第一轮排练特别难,他说着说着就忘了。他不找理由,就是练,每天重复台词、动作。”胡洁换位思考,“如果我是一位70多岁老人,一个小女孩找我排一个戏。你说,为什么要答应呢?三年了,如果要想为什么,可能就排不下去了。剧组其他人对演出都有一定的目标或者追求的意义。但刘老师不想这些。他像《阿甘正传》里的阿甘,不问结局。既然答应了,他就干好。”
因为刘建奎,剧组庆功宴从晚上调到中午,在上戏附近吃了一餐。刘建奎胃口不大,也不爱说话,但他喜欢看着年轻人,“大家说说笑笑,打打闹闹,我小时候也这样,你争我夺,抢东西吃。他们吃东西,我一点也不想吃,但是氛围很好,我走进来,什么困意都没有了,好像喝了咖啡一样,很有精神。”
一个月“天天有戏演”与“周周有戏看”,9月28日,第三届GOAT构特别青年剧展圆满落幕。除了《我们正在XXX跳舞》,YOUNG剧场推出《波兰火车》《普罗米修斯实验》《麦田上华盖山的大笨象滑梯》《麦克拜计划(⅛)》《五颗橙子嘀喃自语》《扬手·2022》《一场未命名的游戏》《当我看向我的时候》等剧作展演、剧本读演、片段呈现。
YOUNG剧场节目总监、GOAT构特别青年剧展策展人之一包含表示,“GOAT是过程导向而非结果导向,既能让优秀的创作者与他们的作品拥有展示的舞台、成长的空间,又能让观众看到最新鲜、当代的新颖表达。”
刘建奎的演员生涯告一段落,再也不用睡觉时想台词了,“我纯属外行,老了,还学了做演员,挺好的。”他又恢复了每天晚上9点多睡觉,早上4点起床,从家后门走5分钟到苏州河边独自跳舞的生活,“有时好多人看我在跳什么舞,我都不管,自己跳,自己开心。”